前路已绝,退无可退。难民们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。
还是从庆城逃出的百姓说,往通达城去吧,据说那里没有战乱。
通达城,远在东北方向,却是更远,要走上一两个月才能到。而且一路山高水深,险恶无比。
难民们无可奈何,惟有回转来路。
往回走了三四天,才转到去往通达城的路。气氛越发紧张,吃食也不太够了,许多人都开始忍饥挨饿。更有那带的粮食不够的富户,拿出金银找周边人买吃的,哪里又能买到。金银再多,也饱不了肚皮不是。只可惜这大把金银撒出去,却买不来平时嫌弃的粗陋吃食,也让人不由得唏嘘。
时至盛夏,天气越发酷热。一路行来,以前绿色的青山都变成了黄色,神洲大地遍布焦土。食物慢慢消耗殆尽,饿疯了的人群慢慢连树皮都不放过了,更有那偷盗强抢之事也越来越多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疫病在难民中间悄悄流传起来。头天还好好的人,第二天就烧得全身通红,发病的人却还神志不清地乱喊冷得要死,同时伴有头痛如劈,腹痛泄泻,没两天人就没了。
一时人人危之。
柳清欢的情况只比一般人更糟。吃的是早就没有了,野菜更别提,连苦涩刺喉的树皮草根,只要是能吃的,他都已吃遍。可是如今连树皮都快要吃不到。前面走的人把这一路所有能看到只要能吃下肚的东西都扒得精光,剩下的那丁点,他又人小力微,争抢不过其他人。身边发病的人也越来越多,走着走着倒下去就再爬不起来。也不知是病的,还是饿的。
有时他想干脆一死百了拉倒,总好过肚肠空得绞痛。要不是那黄衫丫鬟看他实在可怜,有时会偷偷塞给他半个馒头,不然他也撑不到现在,早在半道饿死了。
而离通达城还有大半个月路。这漫漫长路就如天堑般,横在生与死之间。
付姓人家情况还好,虽有几十号人,但他们带的物资充足,且每人随行都骑了马,杀了马以充粮食,如此倒还能撑下去。有那不长眼的劫徒看着眼红,曾打着主意想要抢夺他家,而那家主也不是省油的灯,同他那些兄弟同吃同睡,想来是一起历过患难的,那些护卫倒还忠心,把一家人护得周全安稳。
这天大半夜才停下来歇息。柳清欢一头栽倒在路边,他已有两日滴米未进,只喝了几口水,已饿得头晕眼花。
像死尸似的躺了半天,总算缓过来些,可是全身虚软,没有半分力气。也许明天,也许后天,他就会跟那些倒在半途中的人一样,死在这路上,尸体在太阳下暴晒,被野狗啃食,被风沙掩埋。
柳清欢平静地想着,心里如荒野般空无。柳老头,你且等一等吧,说不定很快我就能追上来了。
正出神之际,只觉有手在他胸腹处寻摸。今晚月色朦胧,月光下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正低头在他身上摸索,柳清欢没有力气动弹,也懒得挣扎。男人摸到他的颈脖处,大约摸到了脉膊,低声咒骂了一声“娘的竟还没断气”,然后蹒跚离开,往下一个目标走去。
听到那人的咕咙,柳清欢不寒而栗。他突然想起最近夜里偶尔看到的那些可怕的事。他能接受被野狗啃食,但绝不想被同类吃掉。
这一夜,注定不平静。
平日里,为了安全,柳清欢都尽量靠近付家的马车休息,今晚亦然。因之前的微末交情,付家家主倒认得他,所以见他并不靠太近,也不叫护卫驱赶。
这晚他们歇在一处半山腰的缓坡上。大月国山多峡谷多,去往通达城的路大都在横芜山脉的支脉上,山高路险,道路崎岖。只如今有两个多月没下雨,这山上树死草枯,好不荒芜。难民们精疲力竭地倒在路边,夜已深,除了暗处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外,一片死寂。
正半昏半醒之际,柳清欢迷糊地听到左侧的杂草丛中传来极低的话语声,本没有在意,却突然听到“付家”两个字。一激灵,他打起精神仔细听去。